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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離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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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年秋天的時候, 應該是一個帶著果香的下午,慢慢記不清楚了, 只記得夕陽拉的很長很長。

她走到胡同口,看見馬永紅牽著那一頭大黃牛。

那大黃牛走在胡同的中間,不肯再往前面挪動一步, 慢慢就跑過去, “去哪兒?”

馬永紅沒有笑,帶著慢慢看不懂的表情, “回家去吧。”

她身後,大黃狗一直對著胡同喊著, 老黃牛要被賣了。

這牛,從慢慢小時候就開始養著,那時候慢慢趴在門口,還夠不到鎖頭, 現在慢慢已經長高了。

牛養了這麽多年,也要被賣了, 這一頭大黃牛,給家裏生了三個小牛,擠了三年的奶,給慢慢一家還清了借款, 日子也周轉過來了,存下來了一筆小錢。

張向東實在是不想整日裏去打草,去擠奶賣奶去了,趁著冬天來臨之前, 給賣掉算了。

牛不肯走,在那裏趴著,馬永紅就摸著它的頭,看著它的眼眸,應該很少有人看過牛的眼睛,那麽溫順,那麽和氣。

它的眼睛裏面濕潤潤的,慢慢的凝聚成了眼淚,馬永紅也第一次知道,原來牛也是會有眼淚的,真的通人氣兒。

“走吧,去給你找了個好人家,養著你好好兒的。”

她低聲跟牛說著,跟人說話一樣兒的,往前扯著繩子,拉著牛往前走,慢慢跟在後面,書包裏面的鐵皮文具盒,嘩啦啦的撞擊著鉛筆響著。

她舍不得家裏的老牛,以前在家裏的時候,陪著她的是老牛跟大黃狗。

現如今,老黃牛要走了,它不肯走,要留在家裏,因此不動彈,馬永紅好容易牽著,牽著到了坡下面去,交給人家繩子。

大黃牛,賣了一萬多。

馬永紅拿著錢上來了,剛到了家裏來,就聽到外面吵起來了。

“牛跑了,跑回來了。”

原來是那牛自己掙開了韁繩,老牛認路,拔腿跑回來了,就站在家門口那裏的牛棚那裏,跟往常一樣的。

馬永紅這個人,刀子嘴,豆腐心,她就難過,一邊抱著牛角一邊哭,“你走吧,你走吧,跟著人家走。”

不賣了牛,怎麽能有錢呢,這一頭牛就是一萬,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錢。

餵牛辛苦,一天幾次的去餵水還要去給他吃東西,半夜裏一早上的時候還要擠奶,從長草的日子開始,就要不停的去打草,牛吃得多,還要給攢下來冬天的,不然冬天的時候就沒有草吃了。

為此天天忙著,張向東養牛養的就累死了,家裏一股子的味兒,因此有機會出去打工了,他就想著出去闖蕩去了。

大黃牛最後眼裏面含著淚,也沒有讓人牽著,自己走下去了,再也沒有回過頭,也不知道到了哪裏。

“媽媽,牛要賣掉吃肉嗎?”

慢慢知道,所有的雞鴨魚肉,最後都是要變成肉的,農村裏面,不養著閑吃飯的。

馬永紅立馬就拉下來臉,“不是,我們家裏的牛好,人家買回去了,也是好好養著等著擠奶生小牛的。”

慢慢松了一口氣,她長到這麽大,只喝過牛奶,從來沒有吃過牛肉,羊肉也沒有吃過,誰家裏有錢去吃牛肉呢?

只是她總也記得,在那個黃昏的下午,馬永紅拉著牛在胡同口,牛在那裏不動,看到慢慢的時候低低的叫著。

事實證明,這牛賣的價格實在是好,他們家裏的牛賣了一個最高價,沒多久,牛的價格就下來了,再也沒有上去過。

張向東要去上海打工去,去浦東的碼頭上當苦力。

他的二姐,張老二家裏的二閨女,慢慢地二姑張向北,早些年的時候嫁給了二姑夫,二姑夫是窮小子一個,跟所有人一樣,沒什麽錢。

那時候二姑嫁過去,是因為二姑夫村子裏的地平整,很是平坦,不用上山下山的。

這個上山下山了不得,對身體要求很高了,地裏面的小麥玉米,到了季節的時候,都是人扛著麻袋下山的,或者是放在小推車上,那麽高的坡,上上下下的,人就跟老黃牛一樣的,力氣小的真不行,腿不行的也扛不住。

就為了這個,二姑就看中了這個村子,然後就嫁過去了,她的婆婆兇的很,二姑是個圓潤的胖姑娘,性子慢的不得了,在地裏面幹活總是不如婆婆的意。

婆婆就對著她意見大的很,二姑夫又是個孝子,從來不肯對著母親去頂嘴回護的,二姑是個悶茶壺一樣的,打小就是這樣的性格。

她說不出來,就只能哭,哭到最後,年紀輕輕眼睛就不好了。

為了她日子好過,張向東到了農忙的時候,都大老遠的跑到二姑婆婆家裏去,幫著他們一家子幹活兒。

大舅子大老遠的來,為的是什麽?

不就是為了姐姐有個好日子過,你當婆婆的少給臉色看嗎?

可是二姑的婆婆實在是厲害得很,嘴巴上利索的很,人也強勢,大概是覺得二姑好欺負,平日裏數落慣了。

張向東在地裏掰玉米,幫著一起裝袋子,然後扛著麻袋到地頭上的時候,就聽見二姑的婆婆在那裏數落二姑。

婆婆數落兒媳婦的話,那可真的不是人能聽得話兒啊,二姑輕易不敢回娘家,她膽子小,人也沒什麽主見,嫁人了以後,就全心全意的聽著二姑夫的話,伺候著他跟什麽一樣的。

二姑夫不回家,二姑就沒有人陪著回娘家,不敢去很婆婆說,因此盼著娘家兄弟來,來了不是為了幫著幹活,是為了有個人能對著說一說委屈,說一說心裏面的苦。

結果張向東那麽大一個高個兒,一米八五的人,本來肩膀上扛著一麻袋的玉米,聽到了,臉就下來了,不高興了。

他多好脾氣的一個人啊,都不高興了,那麽大的一麻袋一下子就摔地上去了,“嬸子,怎麽說話呢?”

“我二姐有什麽不對的,今兒我也在,你跟我說說,你別去說她,她膽子小。”

可不是膽子小,二姑就一直在那裏抹眼淚呢,也是不硬氣,你說你娘家兄弟在,你說出來大家評評理,就一個人在這裏聽著,委屈著流淚。

就這樣,婆婆還不肯住嘴呢。

她婆婆一下子就楞住了,回過神來了,“沒什麽事兒,我就是說說,沒什麽事兒。”

這事兒弄得,張向東也不是那種蠻橫的人,他也是內向的很,這一次是沒聽下去,他人還在這裏呢,還在這裏給你們幹活,就這麽欺負我姐姐,眼裏面裝不下人了是不是?

打哪兒以後,張向東就惱了,再也沒去過。

大概二姑的婆婆也覺出味兒來了,性子不那麽左了,倒是對著二姑好了一點兒,不那麽刻薄了。

慢慢二姑夫,是常年不在家裏的,他十七歲的時候,父親帶著他去上海,去碼頭上扛大包,裝載卸貨。

吃多少的苦頭啊,上海人又嫉妒排外,所受到的苦頭比一般的打工的還要多多了,慢慢地磨礪出來了眉高眼低,在碼頭上一步步的走出來了,成了個管事兒的。

專門負責的是招工之類的,因為本地人不去幹這些苦活兒累活兒,這麽大碼頭,每天來來往往的都是船只裝載卸貨的,需要大量的人工。

內地招工便宜,而且人老實本分能幹,能安穩的下來,因此二姑夫就利用老家豐富的人力資源,給帶到上海去。

老家裏的人,都想著大上海,是大城市,工資水平比現這裏高,去了沒什麽不好的,很多人都願意去,每次二姑夫回來招工,都是藥十幾二十個人。

鄉下的小夥子們,呼朋引伴的,三五個一起就去了,哪裏有宿舍,大家夥兒一起去了,也有個照應。

因此都奔著錢去了,趁著年輕去攢錢,撇下來家庭,撇下來老婆孩子就去了。

這次回來,也把二姑借過去了,他跟二姑就一個兒子,叫小山,到了上學年紀了,想著為了上海的戶口,為了優質高等的教育,把孩子接過去,二姑當然跟著一起去了,也算是不在婆婆手底下過日子了。

張向東就這麽走了,走的時候是一個大早上的,鄉下人出去打工,都是背井離鄉,卷著鋪蓋去了,不曉得去了當地可以直接買,就是曉得也舍不得那個錢。

一大早上,秋天的早上,已經是極為涼爽了,帶著濃濃的晨霧,地上帶著一層濕氣,有半邊榮枯的草葉子上面,帶著一晚上凝聚起來的白霜,沒道理來的蕭瑟。

坐汽車,一天的時間去上海,張向東的頭發長長的,背著一卷鋪蓋,然後帶著一兜子的衣服,馬永紅揣著手,給他遞過去雞蛋鹹菜,還有一卷蔥油餅。

“路上吃,先把雞蛋吃了。杯子裏面有熱水,一會兒喝。”

張向東只悶悶的低著頭,似有似乎的答應了一聲,背著心裏繼續往坡下面走。

馬永紅就繼續跟著後面,“錢拿了嗎?好好裝著,別讓人偷了去了。”

張向東看著那走了一半的坡,能看到下面的人家,還沈浸在一片白霧裏面,隱約帶著安靜跟祥和,日出未來。

“你回去吧,別送了。”

聲音帶著哽咽,他聲音一直都是小聲兒的,很少跟人家老爺們一樣的高談闊論,只有喝酒高興了,才會笑著跟大家一起吹牛。

回去吧,別說了,再說下去,怎麽好離家呢。

別說了,回去吧,這樣離開的人才好舉起手來,擦一擦要掉下來的眼淚,別讓父老鄉親看到。

離別似乎不應該太長,這樣才能讓離開的人,放心的流下來眼淚,也讓送別的人,在扭身回家的時候,能從心裏面長長的嘆氣,不至於把留下來的話兒說出口。

各自分別,離開,有些話兒,不用說,大家都知道。

馬永紅就站在半坡上,看著他的身影漸漸的遠去了,消失在一個大霧的早上。

她記得那一天早上的霧,白的跟幕布一樣的。

慢慢不知道張向東是什麽時候離開的,似乎從某一天開始,沒有任何的前奏,她就習慣了,很快的適應了父親不在家裏的日子。

窮人家孩子早當家,她清楚的很,張向東出去是為了賺錢的,必須要出去的,哭都是沒有用的。

她跟馬永紅兩個人在家裏,地裏面的活兒,都是馬永紅一個人幹的,一個人累的要死要活的,一些活兒,就不適合女人來幹,沒那個力氣。

可是丈夫不在家裏,就只能咬著牙去幹,半夜裏開始澆地,一忙起來就是一晚上,連送飯的人都沒有,忙的在家裏吃飯的功夫豆沒有。

收小麥的時候,機器打麥子,得一個人送著麥子進機器,一個人在出口那裏撐著袋子等著,最起碼要兩個人才忙的過來。

可是家裏沒有人幫忙,這時候大家都忙的不行,本家親戚也顧不上你。

馬永紅就跟人家一起幹,有幾個丈夫也不在家裏,出去打工的,幾個女人就商量好了,今兒幹你家裏的,明兒是我家裏的。

女人吃起苦頭來,咬著牙的狠勁兒,基本上就沒有男人什麽事兒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醉後不知天在水,滿船清夢壓星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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